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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民间风俗:晚清以来重阳节,长沙人是这样过的[朗读]
市民最爱河西岳麓山重阳秋色,文人则喜诗聚河东碧浪湖。
一
长沙民谚称:“三月三,九月九,无事莫到河边走”。这话说的是农历三月三和九月九,长沙地区,往往为大风阵雨天气,人处湘江河边,尤其凶险。
如果重阳佳节正遇风狂雨骤,不能出门,晚清民国时的长沙人,还是一样要过重阳付佳节的。有一种办法就是在重阳糕旁点上蜡烛,蜡烛亦称灯,灯、糕,其音正应了登高。点上蜡烛就意味着“登糕”,只是对于重阳糕,今天长沙人,多不知晓其为何物。其实重阳糕制作较为随意。长沙美食掌故家仲威老人告诉我,在长沙至今仍能一见的凉发糕,在老长沙,即称为重阳糕。发糕,其实又称花糕,今天长沙凉发糕上时常会嵌入红枣、枸杞或板栗,最少也会撒些红绿丝,就是花糕之遗制。千层糕上也撒红绿丝,被认为是重阳糕的另一种形制。至今在坡子街火宫殿广受欢迎的脑髓卷,其制法亦被认为和重阳糕类似。又,老长沙在雨天的重阳“灯”“糕”时,糕上还必须要插上各种颜色的纸制小旗。一则宋代资料记载,南宋潭州(今长沙)重阳节时,长沙街巷上空遍悬五色重阳彩旗。这如潮水一样翻腾的重阳彩旗,在今天当然看不到了,只能成为我们想象中的美景。
二
其实,在晚清民国时期,天气只要晴好,九月九日重阳节的长沙便会显出节日的热闹繁华,当天,长沙市民必然成群结队,前往湘江边“挤”划子,渡过湘江,纷纷前往长沙河西,登岳麓山,大过其重阳节。
20世纪二三十年代长沙《大公报》和《湖南国民日报》均记载:长沙人过重阳按例要爬岳麓山,但要能挤上湘江上的渡船,那也如同打一场群架。岳麓山上,重阳那天更是人满为患,报纸新闻遂记录说,重阳这天,“岳麓峰顶似蚁爬”。这一天麓山寺、爱晚亭前常会出现很多专卖烧烤或冷食的小摊贩,搞得麓山之中乌烟瘴气。从麓山寺到爱晚亭溪涧盛产的螃蟹,被称为青枫蟹。因小贩们在重阳拿来烧烤,其味颇美,竟成岳麓山重阳一项特产。另一特产则为麓山重阳寒菌。每逢重阳,岳麓山顶的云麓宫,生意都会极其兴隆,一天到晚排起长队,在云麓宫里为游人煮碱面贩卖的云麓宫道士,也因此成为长沙名人,因他模样怪异,人称其为“妖道”。这位“妖道”不知为何,竟一度为赵恒惕驱逐。
每到重阳黄昏,湘江河滩上都会人群遍布,一方面他们在等渡船回城,另一方面,重阳湘江水浅,不少人就着沙滩大搞野炊,重阳的黄昏,湘江河滩上炊烟袅袅。
1933年10月27日,又当重阳,《湖南国民日报》报道:“重阳照例登高,岳麓山头,游人如织,攘往熙来,登高男女,不下2万人,每人消耗费用以1角计,总计共消耗2000元。直到夕阳西下,万家灯火,重阳登高的人们方尽游兴,纷纷返城。”直到1935年底,长沙城市人口才达到459,570人,也就是说,当年每24个长沙人中,在1933年重阳那天,至少有一人登了岳麓山。
三
在晚清民国文人日记及诗文记载中,长沙重阳又是另一番风景。
在何绍基、罗汝怀、易棠、黄本骥、郭嵩焘、王闿运、王先谦、 叶德辉、皮锡瑞及民国时期南社湘集等一批湘人的日记和诗文中,重阳雅集地却在芋园、马王庙(后改为修业小学)、定王台、天心阁、开福寺碧浪湖边、浩园(今局关祠田家炳中学)、贾谊故居、赐闲园(今教育街省农业厅)、席宝田公祠(东茅街省人民医院对面)等处,也发现有城外书院坪妙高峰、丝茅冲的余园等地,民国时期的南社湘集,则有湖湘文人们的长沙重阳雅集,却全部分布在长沙河东。
是长沙文人们不喜欢岳麓山的秋色吗?
黄本骥在青石桥(今解放西路)旁的云阳楼茶楼组织长沙文人重阳雅集时,首句就提到“长沙秋色以麓山为胜,郡城看山以云阳楼为宜”
越靠近民国名气就越大的王闿运,在民国初年的一个重阳日,被一位湖南官员邀请坐着炮船过湘江游岳麓山。到了河西的王闿运来到原岳麓书院的湖南高等学堂,从高等学堂厨房旁的小径穿过,来到岳麓山青枫峡内的爱晚亭。重阳日就是在爱晚亭坐坐,已令满嘴白须、满腹才华的王闿运觉得十分满足。
可见文人们也是极其愿意爬岳麓山过重阳的,正如郭嵩焘所说,他只是不愿意在重阳节,到河边等划子,去赶“人搞搞”的热闹而已。过一个有岳麓山的重阳固然有意思,但坐上一条拥挤的划子渡过湘江,在当年却是极不方便。这些文人和遗老们只得留在长沙河东过重阳,一样发现了重阳节长沙深秋的美好。
定王台畔鹤冲天:贾谊故居和定王台,号称长沙两大最古老名胜。晚清时期,定王台畔已由道光年间云贵、两江总督李星沅筑有巨大园林,名芋园。芋园全盛之时,饲有李星沅退休后“归携之五鹤”。晚清时期,每到重阳之时,芋园内金菊绽放,芋园主人、李星沅的儿孙们将白鹤放飞云端。在被城墙围起来的一方小小长沙城中,在重阳日,人们常能看得到芋园飞起的白鹤在九霄云天矫翼飞舞,声唳入云,其景美极。
而芋园之内,重阳佳节也可以听到芋园主人与何绍基等一干客人,对菊饮酒,诗声笑语,飞逸园外。
晚清著名书法家何绍基与李星沅为儿女亲家,重阳节时,生活在长沙的何绍基一般的活动地点,除城东芋园外,尚有定王台、桃花井、马王庙一带。罗汝怀、易棠等均为其诗伴。何绍基在《九日马王庙和(罗)研荪韵》一诗中说:“多少过江诗酒伴,前游十载笑匆匆”,诗旁有自注,题曰:“岳麓登高者颇多。”何绍基并称,他的好些诗朋酒友,有的不但在重阳那天登岳麓山,还往往在田家住宿,饮宴,大概相当于今天去农家乐。只有像易棠和他这些年纪已大的文人,不愿在重阳这天,挤拥着坐划子过江,只好和朋友一起在定王台、天心阁,边登高边饮酒了。
晚年何绍基卜宅化龙池蟠石山房,相对于其他朋友,何绍基算是一个没钱的人。何绍基极爱菊花,而化龙池房宇却极狭窄,无园圃可以种菊。他的朋友、从浙江巡抚任上“退休”的胡兴仁,用“退休金”买下通泰街蜕园,“种菊十亩”,重阳节前请何绍基看菊,何埋怨自己无钱买到可种菊的庭园。胡兴仁便从长沙城北往长沙城南的化龙池送来“一担三十窠”菊花,这个重阳节里的何绍基便把菊花全部摆进自己的陋室,“请菊入我屋,伴我岁寒时”
为食新河鸭,甘做碧湖鲫:在传统节日观念中,被融入三月三的上巳节,节俗活动是禊祓水边,而与上巳相对庆的九月初九重阳节,相对的主要节俗活动是登高辟邪。晚清时期,重阳节俗的禁忌似已祛魅,长沙文人有那么几年过偏偏选在长沙城北开福寺旁的碧浪湖水滨过重阳节,一切只因有位湘军将领陈海鹏“退养”后,在开福寺旁的新河里养了不少肥鸭。肥鸭最宜秋食,清同治六年(1867)《宁乡县志》就说,“新鸭必过重阳食,即不腥”。每到重阳节这天,陈海鹏便邀约长沙城内的文人雅士们到开福寺碧浪湖边,开一个重阳吃鸭大诗会。那些年长沙文人重阳聚会地点遂改在新河旁碧浪湖边。有个未被邀请加入重阳鸭宴的名士王雁峰为此题诗道:“长沙近事君知否?碧浪湖边多鲫鱼”,讽刺长沙城赶赴陈海鹏鸭宴的好吃名士,真如过江之鲫一样多。不过晚清名人郭嵩焘才不管王雁峰的讥嘲,他仍一心仍要赴新河重阳鸭会,郭嵩焘并在诗中顺便“反击”说:“重阳九日菊花尊,莲社曾为长老言。我亦鲫鱼甘受饵,君如鸥鸟独辞温。将军筑室花光绕,古寺临江水气昏。诗老自夸游岳遍,岂知柰院有沙门。”这样热闹的聚会,因陈海鹏不幸故去,碧浪湖边重阳诗声渐觉稀疏,虽然陈海鹏的孙子亦曾举行鸭宴,但当然无法比及陈海鹏时的声气。每到天气稍微晴好的秋日,仍有风雅老人王闿运等偶或会于重阳前后拄杖前来新河碧浪湖,凭吊一番昔日开福寺旁的繁华。光绪二十七年(1901)重阳节前,王闿运来到北门外开福寺旁,徘徊于碧浪湖边良久,慨叹养“新河鸭”的陈海鹏所筑三幢花木环绕的房屋已经易主,当年重阳节他们观看过的孔雀多半已送人,如今开福寺只剩一只雌孔雀了。开福寺的和尚们认得这位著名的湘绮老人,遂请他入庙歇息。重阳节前,和尚的问话也变得十分时尚,竟问王闿运是喝点咖啡,还是喝些酒。王闿运在开福寺点了咖啡,并吃了些“洋饼”。时尚化的浪潮已经涌入中国内地的长沙。
四
长沙重阳佳节习俗遭遇时尚浪潮冲击,但长沙传统风雅的老节日习俗却仍然顽固地保留着。进入民国后,长沙城中有一帮遗老遗少,加入到著名爱国诗社团体“南社湘集”中,每年重阳节时,这群遗老遗少常因吟诗作赋而大出风头。当时的社会,对他们也给予足够尊重和重视,长沙《大公报》《湖南国民日报》《晚晚报》《大湖南日报》等,无不为他们的重要诗作刊发,而特意留下版面。当年长沙城内最著名酒楼曲园、潇湘酒家、玉楼东、怡园、挹爽楼、新怡园、奇珍阁、燕琼园、营养餐厅等,极其欢迎这群名士派老头结队前来雅集,有时酒楼亦为他们提供免费吃喝,报纸中刊发此类新闻时,也算替酒楼打个广告,酒家墙壁亦因此悬挂上遗老们的题咏墨宝。原本只在行业内出名的几位名厨,因诗人品题赞赏,一夜之间,竟家喻户晓。
20世纪20年代末,长沙名厨毕河清在南正街大古道巷口新设酒楼燕琼园,开张不久,遇上重阳,湘城名流汪贻书、陈继训、黄黄山、吴士萱、黄芥枚等在该店举行重阳雅集。古稀老人吴士萱酒酣之时,品尝了毕河清用琼脂(即洋菜丝)等原料制成的甜品菊花莲子芙蓉羹,当场赋诗,并笔走龙蛇,书赠燕琼园老板毕河清诗一首曰:
操刀岂为稻粱谋,且法庖丁学解牛。
醉卧长沙君莫笑,菊羹和酒傲王侯。
毕河清的名字,由此为广大市民所熟知。
1929年重阳节,长沙再度举行南社湘集,到会社员20余人,先在中山图书馆摄影茶话,随即同赴奇珍阁会餐。菜单为著名食单撰写者萧石朋所开。座间因奇珍阁菜味适口,众人归功萧石朋菜点得好。在吃喝之时,李洞庭发起分韵,各位社员拈一韵字,限三日内交齐重阳诗稿,择优在《湖南国民日报》副刊“国民公园”刊发,逾限者罚做东道。遗老们的重阳诗中,颇为奇珍阁鼓吹了一番。
白话文运动在1919年后的长沙广为推行,但城内不但老年人,即便年轻人,“国学功底”亦复不弱,在重阳佳节写作传统诗词,也成为长沙年轻文艺男女的爱好之一。作家高曼君记事说,重九日,长沙“除掉登高以外,还有饮酒持螯、赏菊赋诗,种种消遣,不一而足。前年和去年重阳,我同荦如、轺生、壶公及几位年轻友人,聚在一处的,拼命喝酒,剥螃蟹,吃醉了,拿笔大做重阳歪诗”
易君左在27岁重阳节登岳麓山后,也作有一首著名的诗,诗曰:“不是名山不浪游,不忧多病不悲秋。醉寻红叶不知处,笑问青山识我否?自是友朋同骨肉,由来士庶傲王侯。他年更上衡峰顶,五岳低头一望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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